诗性体验和人性关照中的历史学

             ——浅评《史学的意蕴》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04级本科生  毛娅琪

[提  要]朱孝远先生的《史学的意蕴》是一部极具特色的史学理论著述。本文就此书所论及的史学的含义特质价值及此书的言语风格作了简要分析与评论,指出此书具有两方面特征,即诗意性与人文性。

[关键词]《史学的意蕴》 历史学 诗性体验 人性关照

 《史学的意蕴》 [1] 是一部史学理论著作,它是朱孝远先生据自己的部分工作日记整理而成的。由于是一人执笔写成,所以风格统一,不同于许多集体编纂的史学理论书籍。又因包含了作者在长期研究工作中的点滴感悟,因此处处显出哲思的光芒。书中也倾注了作者的全部情感,而不是抽象的理论概括。这是一本近于史学概论的理论著述,但却因其独特的话语风格及极强的人文关怀精神而显得如此与众不同。诗意的文学与充满人性关照的精神是此书的两个重要特征。

此书的结构大致如下:首先探讨“史为何物”,然后论述历史学家的技艺和史学的感染力,再用“风格的变化”概括了中国传统史学的信实精神和西方史学的发展变化,接下来专章讨论了历史感的问题,然后用“携带人类情感”﹑“推动文明进步”﹑“走进人们家园”三章分别讨论了史学的意义和价值,其中也包含史学史的内容。最后介绍了新史学 [2] 并专章讨论了创新的问题。

从结构即可看出此书的诗意氛围。以情感和心理认识尺度而不是逻辑的尺度安排全书的框架,也是此书打动人心之处。关于何为史学及史学的特质的论述是此书中最有特色的部分之一,也是最令人受到启发的部分之一。下面就集中对这个问题谈一点个人感受。

从本体的意义上说,“史学是什么”是任何史学理论都要回答的基础性和前提性问题。在一般的史学理论中,普遍以这样的方式解释历史和历史学:“广义地说,历史是指客观世界运动发展的过程,它可以划分为自然史和人类社会史两个方面。狭义地说,我们所讲的历史是指人类社会发生、发展的过程,即人类社会史。(那么狭义的历史学)是指研究人类社会以往运动发展过程的学问。” [3] 这个定义颇能代表历史学的传统定义,它也无疑是具有合理性甚至真理性的一面的,但因过分强调“客观性”而使这类定义在一定程度上抽离了人的心灵。与此相比,作者对这个问题,采取了一种更贴近人心的说法:

“史学是一扇门。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门,如国学门、哲学门和法学门。通过这扇门或那扇门,我们进入到人的天地……时空坐标中生命的关照,就是当今历史学的主题。” [4]

史学是“理解的艺术……理解是一个很大的字眼,包含了对人一切方面的透彻的思考……它不是在改变和影响历史人物,而是在守卫和观察中来‘懂得'历史人物的行为、动机、家庭生活、内心世界以及他们的思想、心理、感觉、欲望和个性……理解又是一种很高境界的知觉。它不是根据史料来叙述人事,却尊重被研究的人物,具体考察他们的动机、情感、选择和行为后果。” [5]

在作者看来,史学是通向人的一扇门,是时空坐标中生命的关照,是理解的艺术。在他的表述中,历史学既有了哲学般的人文气质,也有了文学般的艺术气质。的确如此,既然史学的研究主体是人,研究客体是人类社会的历史——说到底也是人和人的活动,那么不关心人、不考虑人的处境、不浸透研究者的个人文化色彩而研究历史,就是不可能的了。同时,无论是史家写史书的过程还是读者阅读的过程都是一个生命体验的过程,如果这个过程被逻辑化了的语言固定成模式化的陈述,无论于哪一方面,都是索然无味的,而人类活生生的经历也被这样死板的话语形式固定成一些干巴巴的符号。所以,写作的艺术和理解的艺术都是必须的,而二者又是紧密相连的。

但史学毕竟不同于哲学和文学,最大限度地接近真实仍是一个重要的“度”,因此,许多历史学家都将这一特性归于“科学性”。笔者对这一观点并不太同意。据一般的理解,“科学”一词包含三种含义:一是一种专门的知识体系;二是研究事物的规律性的学问;三是经过实证而验证的知识体系。 [6] 史学的“科学性”显然不属于第一种,那么是否与第二种、第三种有关呢?历史上确实存在规律性现象,但也有大量偶然事件,史学确实以研究规律为内容之一,但并非全部。至于“实证”,许多历史事实在有确定根据的情况下是可以通过实证环节而还原的,但大量的同属史学领域的价值判断等问题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一个“实证”的确定结果。所以,笔者认为用“科学”来归属史学的一部分性质是不妥当的。

对此,作者的论述极为精妙。他把历史学在人文性(或文化性)、艺术性之外的第三种特质归为“智性”,这是一种超越了技巧和方法的限制而逐渐走向一种更高境界的底蕴,包括知识结构和知识解构。

“知识结构一词意味着某种已有的专业、文化知识在人脑中的正确排列……知识结构恰恰不是历史研究的本身,而是人们开始研究的基础。” [7] 这是一种“工匠式”的训练与知识积累,使那个学习者进入了专业的重复领域,却没有进入到创造领域,这时就需要知识解构。

结构是走进常识的尝试,而解构是走出常识的尝试。“史学知识的一个悖论就是:一方面,需要人们不断地积累史料、积累方法、积累常识;可是,在另一方面,这些史料、事实、方法自己并不具有自由意志,在这里面周旋,创造的动作就会受到固执的局限。这个悖论的束缚,只是在知识结构获得自由以后才能解除,它让人们从‘动作的模仿'之中走了出来,进入到了更自由、更广阔领地。通过知识的结构化和解构化,人没有失去什么,却得到了创作的权力和知识的自由。” [8]

正基于这两层要求,“我们就要区分史学家的两种信仰:求实和求善。前一种特质是对史学研究的对象而言的,它要阐明以往人的命运和已经完成的工作。后一种特质是对今天和未来的人而言的,它要区分历史的活动和现实的活动”。 [9]

可见,作者把事实描述和对事实意义的价值判断结合而为史学的任务,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史学有了智性的色彩。这样的表述无疑离“科学”,“实证”远了,而离人心、人性近了。这艺术的阐说不但丝毫没有背离史学应尽量接近真实的任务,而且还超越了这一层面,向更高的思辩境界飞升。

但是,作者虽然强调知识与价值判断的结合,强调这一过程中理解的重要性和对于人的关注,却没有论及不确定性这个问题。历史认识是历史学家通过一定中介,如遗迹、历史文本等承载历史信息的材料进行研究而用现行的文字对历史经历的记述、评价和解释。在这一过程中,由于中介的介入,历史学家不能直接观察他们研究的对象,再加上历史学家有意无意间带有个人及文化色彩的先期假设,历史认识就变得有很大不确定性了。历史价值也是如此,评价往往有很大主观性,标准也不是唯一的。但作者由于太过强调史学更高层的智性而忽视了对这个相关问题的论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此外,对于史学价值的论述本书也颇有特色:“携带人类情感”、“推动文明进步”、“走进人们家园”。三部分都基于一个核心:历史是人类“以往经验和当前生存的一种连接,一旦这种联系遭遇斩断,人类生命之树立即蒙受损害。” [10] 这个认识与柯林武德的看法是一致的:“对于人类至关重要的就是,他应该认识自己:这里,认识自己意味着不仅仅是认识个人的特点,他与其他人的区别所在,而且也要认识他之作为人的本性。认识你自己就意味着,首先,认识成其为一个人的是什么;第二,认识成为你那种人的是什么;第三,认识成为你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人的是什么。认识你自己就意味着认识你能做什么;而且既然没有谁在尝试之前就知道他能做什么,所以人能做什么的唯一线索就是人已经做过什么。因而历史学的价值就在于,它告诉我们人已经做过什么,因此就告诉我们人是什么。” [11] 把历史学的这个基础性价值衍生为三方面对于人和人类的价值,既是本书诗意性的表述,也是创造性的生发。

除了内容中闪耀着诗性和人性的光芒外,本书的文本表层话语也同样是诗性和人性的。这一点正好可以用作者对于史学创新在写作方面的要求来解释:“文字的转变往往体现社会的风貌。我们的读者现在已经完全不再向枯燥、说教式的文风妥协,他们要求有一种能够反映出时代气氛的生动活泼、具有文学、美学气质的新型语言。” [12] 本书恰恰是这一主张的生动体现。

诗意的文字是富于情感的,透射出对于人的关怀。文本表层的诗意与深层内容的人文精神,使这部理论著作一改同类作品的枯燥难懂,而充溢着美和温暖的气氛,在这样亲切可感的氛围里,读者充分领略着史学的魅力。正如书名“史学的意蕴”一样,这本书也是有着意蕴的,不仅其中很多观点新颖独特,充满智慧之思,读之颇受启发,而且它也成功地创造了诗性的史学理论著作这一独特的样式。

 参考书目

[1]朱孝远:《史学的意蕴》,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

[2]贾东海、郭卿友主编:《史学概论》,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

[3]李振宏:《历史学的理论与方法》,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

[4][]柯林武德:《历史的观念》,何兆武、张文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

 


[1]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

[2] 此指广义的新史学,即史学在现代的发展。

[3] 贾东海、郭卿友主编:《史学概论》,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第9-10页。

[4]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第3页。

[5]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第7-11页。

[6] 参考李振宏:《历史学的理论与方法》,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28页。

[7]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第22页。

[8]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第23页。

[9]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第23页。

[10]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第122页。

[11] []柯林武德著《历史的观念》,何兆武、张文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9月,第38页。

[12] 朱孝远:《史学的意蕴》,第217页。